跪在角落裏的姜楚垂著眸, 視線裏出現一角紫色錦服，她順著往上看，是小青團的主人, 他面容沈靜, 拿著聖旨的樣子像是拈了枝桃花，眉間三分疏朗七分隨意。

顧明衍拿著聖旨敲了敲她頭頂，“世子妃, 以後勞煩你多管教我了。”說罷，他把聖旨塞進姜楚懷裏, 轉身大步走出了王府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姜楚身上聚，淩厲的, 奚落的，驚嘆的，以及預料的到的。仿佛能把她盯出一個洞來, 姜楚費勁地站起來，心裏誹謗顧明衍不靠譜，又把她一人丟下頂著這些赤.裸裸的目光。

姜長寧被顧青鴻攙扶著, 捂著胸口，一口氣卡在哪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 半晌才吐出一句話，“阿楚, 姑母不行了，我先回去緩緩，等晚上再找你說話。”

顧青鴻卻高興地不得了, 臨走前還給她豎了個大拇指，他的兒子終於肯娶媳婦了，姜楚又是自己人，一來二去親上加親，沒什麽不放心的。

老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大的表情，看完熱鬧後默不作聲地走了過去，緊接著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散開。顧茗瑤小跑著跟上姜楚的步子。

“阿楚姐姐，你怎麽不笑呢，被皇上賜婚是一件喜事啊。”

姜楚笑不出來，她才剛剛對顧明衍有一點肖想的念頭，卻突然被賜了婚。就好像田地裏的禾苗，被農夫往上提了三分，簡直就是拔苗助長。

她害怕這份感情還未紮根土壤，還未享受甘霖雨露，就被烈日拍死在荒地上。她對男人太不了解了，顧明衍似乎有時候比女人還要善變，性格陰晴不定，時而熱情時而冷漠，讓人捉摸不透。

但是，心思捉摸不透，性格卻是了解的，顧明衍重情重義，絕不會像周晉那樣對她，只要她知好歹，便不會受太多苦。

就連平日笨手笨腳、哪壺不開提哪壺、總是多嘴的阿禮，都在他身邊待了七年之久，仗著年少那點情意，顧明衍雖然每次都氣急敗壞，卻也沒有真的處罰過阿禮。她好歹比阿禮靈活那麽一些，肯定能活得好好的。

姜楚在心裏安慰著自己，終於彎起了嘴角，沖著顧茗瑤道:“我只是太驚訝了，沒想到皇上會賜婚。”

顧茗瑤點點頭，“我也很驚訝，二哥居然接了聖旨，他以前理都不理的，他對你真的很好。阿楚姐姐，你運氣真好，能嫁給我二哥……”

這一個下午姜楚都心神不寧，她聽著顧茗瑤絮絮叨叨的話，終於弄明白了顧明衍在世家貴女心裏是什麽形象。

大概是那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樣子，貴女們只敢遠遠地觀賞，在心裏都期望著能同他搭上幾句話，但表面上裝成不屑的模樣，指責他是個不守規矩的紈絝子。

顧茗瑤說，“那些姐姐們，肖想世子妃位子的有很多，她們一個個欲拒還迎，推推拖拖裝成看不上二哥，其實說親的時候內心歡喜得很，都矜持著呢，但二哥都拒了。”

姜楚問:“很多嗎？”

“對啊，很多呢。”

姜楚嘆了口氣，她怕是成了那些閨閣少女的靶子了。這背離了她的初衷，離平淡恬靜的日子又遠了一步。

顧家世子接下賜婚聖旨一事，短短半日之久，就傳遍了京城內外，聽說太後手抖地摔壞了一座貴重玉佛，聽說丞相府的千金差點跳進池子裏，聽說皇上賜了清河郡主一整箱子金鉤。

姜楚坐在門檻上，看著落日的餘暉，最後一絲光亮湮在樹枝中，青葵也將外面的流言說了個遍。自從聖旨下來，就沒再看見過顧明衍，還沒成親，他就這樣，成親後還了得。

月亮漸漸升起，掛到枝頭，她終於看到顧明衍的人影，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，姜楚莫名心頭著火，這副模樣明擺著不怎麽願意娶她，那為何還要接旨？

她抱著雙腿，坐在臺階上看人影逐漸逼近，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。只見顧明衍對上她眸子的時候頓了一下，仿佛下一刻就要掉頭逃跑。

她還能吃人不成？姜楚站起來，喊了聲顧明衍。

顧明衍才慢吞吞地走過來，走到她身旁後，臉上的魂不守舍蕩然無存，反而露出幾分小心翼翼的心虛。

“你去哪了？”

“看你父親，”顧明衍見姜楚沒有特別抗拒他，便耍起了性子，“我可是又挨打了，你看。”

姜楚看著他袖子上粘著的幾片茶葉，有些狼狽，是挺像被人潑了茶葉的模樣。她努了努嘴，扭頭道:“我父親他是不是很反對？”

顧明衍又開始耍無賴，他扶住姜楚的肩膀，“姜楚，你別想著逃開我了，誰反對都不行，也別讓我抗旨，我都接下了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，再返回去不要面子的啊，你想都別想。”

你想都別想！

夜裏，姜楚夢見她蜷在顧明衍的懷裏，摸著他的下巴，問他為什麽要娶自己。

顧明衍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來，溫溫柔柔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把她給嚇醒了。

她喘著氣，香汗淋漓，窗外天光大亮，今日正是太後的壽宴，一早便有人進來給她送華服來，老嬤嬤悉心教導著宮中的禮儀，叫她謹慎行事，莫要做出格的事。

姜楚一一應下，腦子裏還想著昨夜的夢。夢裏面的顧明衍說，她毀了他的清白，就必須要嫁給他。還說小青團已經不能滿足他了，要給他生幾只活的團子，能吃能喝能挨打能使喚的那種，最好先生哥哥再生妹妹。

以至於姜楚出門看見他那張臉時，心裏還有些隔應。匆匆看了一眼就上了馬車。

被忽視了的顧明衍摸了一把臉，翻身上了紅鬃馬，吩咐阿禮:“等會兒到宮裏面的藏書閣找一些外面沒有的書本，給姜叔叔送過去，記得嘴甜點兒。”

他騎著馬悠悠地走著，想起昨天姜長盛氣急敗壞的模樣，心裏有些愧疚，畢竟搶了人家女兒，怎麽也得好好孝敬著，否則半路又整出什麽幺蛾子怎麽辦！

皇宮巍峨，宮道旁守著一列列侍衛，姜楚剛下車就被魏清荷給拉走了，宮宴開始前女眷們都被邀到了慈寧宮的偏廳，一個個貴女款款移步，裊裊娜娜地走向偏廳。

在一群環肥燕瘦中，姜楚格外顯眼，一身雲雁細錦衣把她襯得如同出水芙蓉，顏如玉，氣如蘭，只一眼就讓人挪不開目光。

貴女們都往她的方向瞧，竊竊私語，討論著她是哪家的小姐，為什麽從來沒見過。

魏清荷帶著姜楚走路，倍兒有面子，揚了揚眉，從姜楚說話，“小桃花，你看她們都看你呢，嘖，還不是因為你長的美，本郡主算是帶對人來了，真叫人揚眉吐氣。”

姜楚笑了笑，魏清荷因為性子嬌縱，從小沒什麽朋友，但其實心裏還是羨慕那些成群結隊的小姐們的，所以才叫上了她一起過來。

有好事的貴女湊了上來，嬌笑著問姜楚姓甚名誰，姜楚一一回答，只見那女子一瞬便拉下了臉色，姜楚這個名字，昨天傳遍了大街小巷，連街頭的小孩都唱著這個名字，讓人不羨恨都難。

繞是姜楚早先就有準備，卻還是被那位女子的變臉速度給驚到了，她無奈地笑，顧茗瑤說的很對，顧明衍雖無所事事，卻也俘獲了一大批女子的芳心，她原來怎麽就沒發現。

一會兒的功夫，整個偏廳的人都知道了那個多出來的美貌女子是姜楚，於是眼光從好奇變成了怨恨。人群裏目光最兇的女子叫顏凡微，此刻她眉頭緊鎖，沖著這個方向走來。

“清河郡主，我嫂嫂今日來遲一些，熙兒吃壞了肚子，多有耽擱。”顏凡微盛裝華服，美目掃向姜楚，“聽聞你就是未來世子妃？看起來也不過爾爾，身份著實低微了，怎配得上明衍哥哥？”

魏清荷平日裏人緣不好，但因為顧茗歡的緣故，跟這顏凡微也算是能說幾句話的人，她看在顧茗歡的面子上難得沒有發火，“凡微，人是本郡主帶來的，你怎麽半點敬意都沒有？”

“清河郡主，你倒是評評理，她配得上明衍哥哥嗎？”顏凡微昨日聽了這消息，知道顧明衍娶的人只是個側妃的侄女兒，書鋪老板的女兒後，她氣得差點跳進池子裏，今日見了姜楚，心裏的酸苦與嫉恨就不斷地往外泛。

姜楚被魏清荷護在身後，拐了好幾個彎才知道顏凡微是誰，顏丞相的女兒，他哥哥娶了顧茗歡，所以得稱顧茗歡一聲嫂子。

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，姜楚趕緊扯住魏清荷，“顏小姐，這門親事是皇上賜的，無需爭論配得上還是配不上，聖意還不容許為外人質疑，還請顏小姐放平和一些，今日太後壽宴，莫要壞了喜事。”

顏凡微忿忿地瞧著姜楚，餘光瞥見顧茗歡，硬生生憋出兩行淚，可憐兮兮喊道:“嫂嫂，你看看你好弟弟以後要娶的世子妃是什麽樣子，她出口不遜，還趾高氣昂地侮辱我，您快來管管。”

顧茗歡是顧明衍的同胞姐姐，姜楚還從未接觸過顧茗歡，只聽人說過。看著遠處的女子珊珊走來，想起了長姐如母這句話，她有些緊張，手心裏出了一層薄汗。

顧茗歡身上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，嫁了顏府又開始掌管家，有幾分當家人的氣場，莫名給姜楚帶來好多壓力。

姜楚禮貌問好，顧茗歡也笑著回了禮，笑得很是生疏，隨後就去抹顏凡微臉上的淚，輕聲細語地安哄她別哭，姜楚眸光黯淡下來，看來顧茗歡還是向著顏凡微的。

魏清荷為她討公道，被顧茗歡用眼神示意別說話，否則顏凡微會哭得更甚，魏清荷哼了一聲，拉著姜楚就走。

姜楚走之前還看了眼顧茗歡，是平易近人的模樣，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，但對她卻是很冷淡。或許是真的不喜歡她這個禦賜的弟媳吧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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